作者：許芃
嗨你好，請問你有在想出國讀博士班的事情嗎？這真是讓人感到非常脆弱的決定，決定之後、申請上之後、開始讀之後，還是一直感到脆弱，好像「讀博士班的決定」依然在日日夜夜發生。柯裕棻的《行路難》——這是一篇她書寫讀博士班的短文——記述「我」在一個大半年被雪冰封的小城唸書，研究生生活中零星片段但密集的各種感覺，沒有扎實人際網的孤獨跟安靜，情感上的飄蕩讓人軟弱。我把《行路難》看了超過二十五遍，而且這個數字將會持續累積，好幾次還邊看邊哭（真是沒路用）。
我現在是加拿大蒙特婁 Concordia University Interdisciplinary Humanities (Research-creation Track) PhD的一年級學生。因為是個太冗長的名字，系所自稱為HUMA，以下我們就如此稱呼它。
從名字可見，HUMA是個支持和尋找跨領域研究計畫的研究所，這個從一剛開始就反應在它的申請程序中。HUMA有兩個路線：一條是理論研究、一條就是理論研究＋創作。HUMA要求申請者必須在申請階段就確認自己要走哪條路，接著要找到自己研究的三個領域：分別是一個主要領域、兩個輔助領域。確認之後，申請者必須在Concordia裡至少找到兩名指導教授分別負責一主一輔，剩下一個輔的可以尋找外校教授。這三個人就成為了申請者的指導教授群。三個研究領域的搭配非常自由，特別適合有創作、想持續創作、而且想要把創作當作研究方法或「實驗室」的學者。比方說，我自己的主要領域是過程哲學、次要領域是動畫理論和動畫製作。我的同學們的研究領域組合更是五花八門：表演研究＋障礙研究＋工作室藝術、英文文學＋酷兒研究＋視覺藝術＋文學創作、民族誌＋口述史＋聲響／音樂、過程哲學＋猶太研究＋聲樂／演奏等等。上述的粗體字就指向了每一個研究者的創作媒介，這個實作會是她回答研究問題的方法之一。
Concordia多元的藝術創作系所，以及蒙特婁蓬勃的藝術風氣，提供研究者／創作者大量的展出、交流、學習、蒐集靈感、拓增興趣的機會。比方說，我的其中一個研究問題圍繞著碎碎唸的語言，以及這樣的語言如何被身體化。之前，我是從動畫跟劇場的角度去思考，所以Concordia有動畫系、電影系、戲劇系這件事情就對我很重要。Concordia也有一個叫做Milieux的科技、文化、藝術研究機構，裡面有各種工作小組，媒合不同的研究、創作興趣，比如表演藝術、科技藝術、電玩設計、織品與物質、媒體與物質性、環境生態研究、原住民研究等等。我透過表演藝術研究小組舉辦的藝術家媒合工作坊，認識舞蹈系的舞者和編舞家，並開始跟他們合作，開啟另一個探問碎碎唸身體的可能。
蒙特婁城本身資源很豐富，有多所綜合型大學，和技藝取向的馬戲學校、舞蹈學院、戲劇學院，還有密集的動畫影展、實驗電影展、戲劇節、舞蹈表演節、美術展覽、電子音樂節、爵士樂節、街頭繪畫節。由於蒙特婁的藝術圈小又密集，大家彼此認識，因此，結交一個編舞家、一個雕塑家之後，會開啟很多機會去參與圍繞校園、或在校園之外的藝術創作現場。蒙特婁藝術圈的風氣——起碼就我目前的觀察——非常慷慨，他們樂意分享資源、分享人脈、分享看法，而且，很願意一起創作。至於找錢找補助，這就是另外一個挑戰，對外國人來說很不吃香，因為非公民的身份難以申請金援。不過！也可以換個角度想，那就是，一定要找加拿大人或魁北克省民來合作！
HUMA的缺點在於，當同學有各式各樣的研究和創作計畫時，我們在研究上的交集會很少，因為每一個人的研究都太自成一格，很難找到共同的脈絡。所以，去尋找研究社群將是一個額外的工作。這個工作包含很多社交、很多緣分、很多時間，非常耗能。同時，正是因為大家都太不一樣，所以HUMA只提供兩門必修課，兩個都是研究方法論。可是，這也很尷尬，因為大家的研究不同，研究方法要上什麼？我自己經驗到的兩門研究方法課程，內容都很取決於當期開課老師對於方法論課程的想法，以及他自身研究興趣：所以一個學期以表演研究為主，另一學期則鑽研舞蹈研究。如果剛好有對到開課老師的專長，那很好，如果沒對到，就要決定是要直接上，還是等下一學期。
因為HUMA太跨領域，所以它並不屬於一個系所或學院，它的上級單位是社會與文化跨領域研究中心。研究中心（聽起來就）募款困難，所以HUMA很窮。窮展現在給學生的獎學金，也展現在可以給學生多少工作機會上。有學系支撐的學程，它們通常有大學部的學生可以讓博士生當教學助理，它們也有獨屬於自己學系的師資，這些老師可以開研究助理職缺給本系的學生。可是HUMA沒有大學部，老師也是別的系所借來的，所以助理職很少。當然，你完全可以透過參加研究小組認識教授來找工作，或者，努力爭取各種擔任助理的機會，這一條路完全可行，但是再次的，這是一個又一個社交，一個又一個因緣際會，長期下來，它會讓博士生一直處在危機感裡。
如同前面所提，HUMA只提供兩門必修課，這就意味著，博士生接下來要上什麼課，跟誰上課，都是自己摸索的過程，HUMA沒有辦法提供地圖按部就班。所以，當我跟其他系所的博士生聊天時，我確實有時候會心生羨慕，因為他們的學系已經發展了一套學術傳統可以依循，這讓做學問比較踏實、知識容易累積。反觀HUMA，就是博士生自己東拼西湊，這很有創意、很能激盪，但很多時候會感覺「我到底在幹嘛、我到底學了什麼」。因為HUMA的學習路程長這樣，跟指導老師們的關係就變得非常重要：因為他們必須要可以理解指導學生在跨什麼，然後有足夠的好奇心一起跨來跨去，同時，他們要能夠指出在跨來跨去中，有哪些可以東拼西湊的研究與理論傳統。
出國念博士是動輒四年、五年以上的探索跟深化學問，也是長期在異地生活。因此，生活在何處也是一大要考量的地方。對我來說，城市>郊區，越多酷兒越好，要有怪奇的藝文活動很重要。以這幾點來說，蒙特婁都有符合。它是一個小巧的城市、細緻的城市，非常酷兒，不論是什麼藝術節和活動，以酷兒為主題、或與酷兒主題相關都太常見了。「酷兒性」充斥在街道、咖啡廳、酒吧、書店、人群的穿著打扮，是一個生活的「美學」。在消費上，它相對於北美其他大城市來說較為便宜，大眾交通運輸方便，治安也好。但是！蒙特婁的冬天！這確實需要納入考量，因為冬天實在太長，從十一月入冬，到三月、四月才慢慢回春。長達半年的冰天雪地零下二十度，對於在台灣生長的人來說，確實很難為。因為我還在跟蒙特婁的蜜月期，而且很少看雪，所以上一個冬天我濃情蜜意，能夠認真欣賞雪帶來的各種感官刺激，但是蜜月期之後，我可以想見冬天的灰暗（陽光在下午四點就會完全消失），寒冷會讓博士生感到沮喪。不過，有趣的是，因為蒙特婁人都太習慣冷天了，所以零下二十度是正常溫度，他們照樣買菜、散步、喝咖啡、聽音樂、滑雪、溜冰、抱石、騎腳踏車、慢跑，感受這樣的態度差異，並鼓勵自己絕對可以繼續生活，也是可行的（必須可行）方法。
在蒙特婁讀書還有一個要注意的，那就是，當地有明確的法語區文化和英語區文化。要全面地認識蒙特婁文化和使用它的文化資源，學習法語非常必要。如果博士班畢業之後想要申請永久居留，魁北克省申請的條件之一，就是法語要有一定程度。這就意味著，在博士班的讀書、社交、讀書、社交、焦慮、吃飯、焦慮、吃不下飯、讀書、睡覺的行程中，要加上！學法文！當然，如果你完全不考慮永久居留申請，也不想知道講法文的人在幹嘛，那英文也足夠通行無阻。
很謝謝劇說戲言的邀稿，透過這個短短的書寫，讓我稍微回顧了今年一月以來的蒙特婁求學。此時此刻，蒙特婁正在急速降溫，今天的最低溫是十二度（什麼？？？）。不論在哪裡開始了讀博士的生涯，我想，應該都帶著很多的孤獨，孤獨探索、孤獨寫字、孤獨卡關、孤獨思考。如果你想要啟程博士生之路，有任何想一起討論的，請寫信給我：peng.hsu@mail.concordia.ca。
責任編輯：解佳蓉
審稿：張慎心、李亭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