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承燁(臺大化工所)
作品:《飢餓是一道無解的謎語》
團隊:七転演劇部
時間:2025/08/29 14:30
地點: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
《蒼蠅王》,一則辯證人性墮落的警世寓言故事,亦是揭發文明本質的瘋狂社會實驗。作為文學史上的經典,為後繼之人提供優秀的故事模板:人心飄搖的荒島逃殺,或強調利益與武力的心理博弈、或在展現暴力與陰謀之下無人生還。
《失樂園》,成書更早的史詩,詮釋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惡魔觀,以一句「寧在地獄稱王,勝在天堂為奴」,使愛好自由、反抗威權那慷慨激昂的形象躍然紙上。同樣為後世奠定了重要的文學原型。
上述兩部經典文學作品的相似之處乃其對人性,或者價值觀之辨證。在《飢餓是一道無解的謎語》宣傳中強調了導演融合了兩部經典文本並賦予新詮釋,試圖在現代的背景下再啟辯證。但在表演中,背景並非設定於字面意義上的孤島或隱密樂園,而是充滿了隱晦的比喻與聯想。本劇採用了現在常被使用的劇中劇後設表演模式,穿插使用寫實的語言、荒謬的語言與後設的語言,時而相互爭執、時而意識流般地自言自語、時而打破第四道牆,展現一個劇團在排練一齣新劇所遇到的問題。

我們都知道,各類文藝作品根據受眾的光譜會在大眾與文學兩大取向中搖擺,並在其中平衡出自己的定位。本劇根據其實驗性的前衛表演方法明顯偏向文學的極端,以傳達意念為目的。
但遺憾地本劇的呈現方式導致觀賞與理解難度極高:初見之下,編劇使用由少至多、由簡至繁的加法遞進方式推動劇情,同台演員的數量會隨著每一幕的進行人數持續增加。然而,每一個演員的身分、意圖、行為,乃至當下的時間與地點都是隱晦不明的。演員的台詞空靈又虛無,無法輕易推斷角色處在的場域或是心理狀態。而當好不容易推斷出現在的狀況劇情卻早已推進至下一幕。但是下一幕又一再地解構前一幕所傳遞的訊息,導致觀眾對訊息的理解始終滯後,無法跟上節奏,甚至在演出後期開始對每一幕所傳達的訊息喪失信任,只是本能地產生多餘又無謂的質疑。
宣傳時雖然強調與兩篇精神原作的關係,但全劇只是充滿晦澀的比喻,必須絞盡腦汁,勉為其難地進行聯想,才能生拼硬湊出原始橋段在現代新解的怪誕迴響。劇場就是那充滿孩子的孤島,麥克風是象徵權柄的海螺,結尾帶來秩序的大人還是那個帶來秩序的大人;群龍無首的孩子力圖在孤島上重現成人世界的秩序,一如劇團成員在他們的小世界裡排演,假裝一切都好,人人都清楚自己該幹什麼;而即便在沒有大人來管的烏托邦裡,下場也會一如既往地變成一團糟。

至於其他更顯詭異橋段只能仰賴更超譯的解讀:主角經常展現的姿態形似犬隻,表演間受他人一再逗弄,不管有甚麼意圖,結果都是非常想要卻無法得到,難以知曉究竟導演是否意圖傳達人之獸性;地面上用來集中觀眾視線的打光形成一個米字的詭異十字架變體,看起來就像歷史上失落的褻瀆宗教符號,勉強傳達了反抗的精神。一切生硬如上古宗教典籍,比兩篇年代久遠的精神原作令人更加難以下嚥,還使人在演出中一再分心。
最後,各種破碎無序的政治意念碎語穿插在荒謬語法的獨白中,彷彿要宣稱很多觀點卻甚麼也沒傳達到,吶喊著無數問題與批評卻給不出解方。例如劇中「永續」作為關鍵字,在陳述中被反覆質疑,如無限迴響的回聲一再返場。實際上不僅永續一詞,各種新聞炒作過的隻字片語此起彼落地輪唱,隨後淹沒在更多假裝自己重要但其實根本不重要的隻言片語中,最終什麼也沒能被大腦的記憶之網兜住,台詞與訊息從左耳灌進去後再從右耳全數漏盡。我所能接收、理解的意義最終歸於虛無飄渺的混沌。就好比一場野獸咆哮大賽,最後甚至冠軍從缺。

然而,即便有以上羅列如此龐大數量的缺點被我百般責難,這些罄竹難書的缺失卻在本劇主旨的原始命題下完全成立,不僅呼應主題且可被原諒,或者說,即便這真的是一團混亂仍必須被觀眾原諒。 因為本劇早以使用劇名申明:飢餓本就是無解的謎語,就好比那三分之一反叛天使明知必敗無疑仍執意反抗,荒島求生的孩子深感徒勞無功還依舊妄想秩序。角色確信自己不會演還得假裝自己會演「不會演」,觀眾明知自己看見的是一團混亂卻無法否認其緊扣命題。自此邏輯形成完美的環,無可指摘,觀眾心中再怎麼滿腹狐疑也只能無奈接受。
責任編輯:解佳蓉
審稿:張慎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