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高于棋（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二年級）
作品：《Free Touch在（劇）場》
演出：周寬柔Ｘ躁進製身
時間：2025/09/06 20:00
地點：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
台灣#metoo運動後，周寬柔為探討身體與空間的界限，發起Free Touch街頭行動。這次Free Touch進入劇場在臺北藝穗節演出《Free Touch在（劇）場》，在看似封閉黑盒子空間中，再次以開放的身體，叩問公眾觸摸的命題，並獲「年度藝穗獎」。
展演空間內的觸碰，帶動限制與自由不斷變化
Free Touch為在7分鐘內以任何身體部位觸摸另一人的行為。開演前觀眾傳閱Free Touch指南，而不想參與互動的觀眾則可以領取螢光手環識別。
身著黑色長洋裝的周寬柔，先是請觀眾協助讀出Free Touch指南，從觸碰進行的方式、時間和限制等面向說明，這也是全劇唯一有文字語言使用之處，並以「同時為所有選擇和不選擇負責，雙方共同承擔風險。」作結。周寬柔詢問觀眾的界限，也說出自身對於觸碰的限制，似乎已明確約定好雙方意願。其中，觀眾僅以「私密部位」作為禁止觸碰的區域，周寬柔則相對更詳細，包含「螢光橘色膠帶圈出處」、「口、鼻、肛門禁止侵入」等。
我認為從提出宣稱的情境，就能看出觸碰的有趣之處。當觸碰是被其他觀眾凝視的，如何觸碰他人和自己願意被如何觸碰，就不僅是二人的協商，更是之於空間、之於觀看者的，雙方在立定限制就不能完全忽略「演出正在進行」這件事。此外，從周寬柔和觀眾的聲明中，也可以看出，當提供觸摸與被觸摸雙方一個能夠「說清楚」的機會，就一定能夠說清楚嗎？身體是不斷變化的，而當身體成為開放性的載體，界限也因此產生挪移。在訂定和對方的身體界限時，往往建立在對於對方的認知之上，但被觸碰者所想像的觸碰者又絕非觸碰者的實際全貌，這樣的落差使得界限劃分難以面面俱到。
隨著觸碰的開展，也產生許多意料之外的身體動作，不同面積、力道大小，甚至是不同方向和位置，展現觸碰的多重可能性，衣服上原先用來標記禁止觸碰區域的膠帶也隨之形變和部分脫落。第一次Free Touch結束之後，周寬柔在劇場內來回奔跑、躺下、拿起Free Touch的帆布旗，有部分觀眾試圖向前觸碰她，但多數觀眾都在一旁觀看，因不確定該在何時介入、參與觸碰而略顯疏離，推演出觸碰的不確定性。
舞蹈、物件流動，模糊公眾和私人疆域
除了觸碰，周寬柔也將物件與聲音融入舞蹈創作，物件作為可移動的外物，也可以是身體與空間的中介，周寬柔也運用物件遮蔽部分觀眾視線，觀眾僅能有限制的觀看，提供更多留白與想像。物件的使用能讓觀眾感受到強烈符號性，卻也讓我稍感費解，無法具體捕捉物件所要指涉的意義。進入場館後台，周寬柔在相對明亮的空間與煙霧、工地帽互動，在畫面中物件是明顯且突兀的，而後跟著周寬柔走出劇場來到前台，空地上擺放著凹折的票券，圍繞著一株插在水瓶中的紅色風信子，或許正是這種從工地到花朵營造的不協調感劈開了觀看的縫隙，使得觀眾在斷裂間，將自身放置在拆遷與重組的過程。
在真正走出劇場之前，周寬柔先是引導觀眾回到劇場空間，回放最初觀眾讀出的Free Touch指南，並熄滅所有燈光，在全黑的空間中，再次開始觸碰行為。此刻觀眾視力的被剝奪，感官無限放大，呼吸聲與腳步聲交雜，當互動變得不可預知，我感受到壓抑與危險的氣氛，也產生疑問「在這樣的環境下，私密與公共的協商情境還存在嗎？」我觀察到當觸摸行為被允許，人同在空間之中，主動的觸摸就像是對另一個人可活動範圍的擠壓，空間都會因任何人的移動產生變形，空間成為共享的身體。
私人的身體、公眾的空間與光線交織延伸邊界
舞蹈和觸碰共構的身體延展外，周寬柔更巧妙地運用場館，從觀眾席、後台、廁所甚至是劇場外的草地，整個場館成為一個觀眾共享、且巨大的身體，將身體感知擴張。尾聲周寬柔走到劇場外並躺在草地上，給人開闊與融合的感受，找到安放自身自由的定錨。而觀眾也得以藉由移動，進到更多過去無法或者被禁止進入的疆域，重新詮釋公共與私人的位置。
光線的特性讓邊界更加模糊，可以是銳利、柔和等多重型態，難以觸碰，卻又會因物質的遮擋產生陰影。在第一次Free Touch結束後，一盞燈從劇場中央垂落，以緩慢的速度升降，光的遠近變換，讓周寬柔身體輪廓與影子擴張和收縮，她也跟隨光線變換高低姿態，反覆抵抗和妥協，像是一株植物迎光生長對話，持續試探邊界。
周寬柔回應#metoo運動而衍生的Free Touch進入場館，那麼Free的本質又是甚麼？當自由成為某種命題，公共空間的身體政治，又該如何去詮釋？在我看來，劇場與身體本身都是中性的，卻在展演間被賦予意義，比起給出解答更像是提醒，而透過將觀眾實際置放在公眾的現場，在觀看的同時被觀看，打造了「在場」的有機空間，以不同的動作型態、觸摸情境與空間變化，橋接個人身體感知與社會議題的陌生斷裂，讓身體議題討論更具像化，能夠持續思辨。
責任編輯：陳明緯
審稿：劉昱聖